番外雪凝的一生
作者:山鬼E      更新:2022-11-17 12:44      字数:4956
  番外雪凝的一生

  雪凝公主出生的时候,当年还是皇后的付氏疼了一天一夜,九死一生才生下了她。

  随后,付皇后血崩不止,晕了过去,太医们跪了一地,倾尽了比生所学,最后也只能靠天意。

  好在,向来性情坚韧的付皇后靠着顽强的意志力挺了过来。

  只是,虽然捡了条命回来,她却是再也不能生育了。

  这也意味着,她再不能生下含有付氏血脉的继承人了。

  而人丁稀少的付氏,也拿不出另一个合适的女儿来入宫为妃了。

  不能传承这份荣耀,这无疑比死亡更令她痛苦。

  而这份痛苦随着时间的推移,渐渐的转变成了一种执念——她要她的血脉登上王座。

  她没有儿子,那她的女儿便要成为王后,她要看着流着自己血脉的外孙登上那个位置。

  雪凝从小便知道,她是母亲所有的指望,是她的出生害了母亲无法达成所愿,她要帮助她弥补这个缺憾,这是她的责任和义务,也是她存在的意义。

  她一直很努力,在宝鸢嘻笑玩耍的时候,她却在练琴作画,在宝鸢清晨呼呼大睡的时候,她已经在温书苦读,她勤勉用功,努力的做一个完美的公主,只为了能得到母亲的一个肯定的眼神。

  然后付太后待她,始终是严厉有余慈爱不足,似乎她无论多努力,也还是做的不够好。

  十二岁那年,她唯一的好友肖宛荷带着她的大哥入了宫。

  那其实并不是她第一次见肖宛旭,只是肖宛旭几年前拜了师父学武之后,便不在京中了,她与他之前虽有过几面之缘,可她当时年岁尚幼,如今早已半点印象也无了。

  肖家的二公子生的是极好看的,只是整个人惫懒又纨绔,令人看着全无好感,而她的闺中好友肖宛荷容貌虽然清秀,但和满京的美人相比,也只算得平平。

  看到这位大公子的第一眼,她的想法是,这人长的怎么和黑炭似的。

  这一眼过后,她礼貌而温柔的唤了人,便没再去瞧他。

  对面那个黑炭似的少年却是呆呆的看了她许久。

  再一次见着他,已然是这一年的年末,彼时宫中正在宴请临国的王子,王子听闻肖大公子拜了名家学武,便想让手下的勇士上前切磋一二,于是一行人宴后便移步到了御花园。

  雪凝本不在宴席之列,只是听闻宝鸢十分兴奋的朝着御花园去了,便好奇的也跟着过去瞧了下。

  园中一身阳光之气的健壮少年,几个潇洒的来回便将那体型是他两倍的勇士打倒在地,他的嘴角扬着轻快的笑意,牙齿洁白,鬓角的薄汗带着光泽,阳光洒在他小麦色的肌肤上,显出一片朝气。

  他微微喘着气,一手掀了靛蓝色的衣摆,向后退了一步,拱手道:“承让。”

  她怔了一下,京中并不缺好看的男子,若论起相貌,她的表哥南安王世子付久珩天下都无人能出其右,可她对他们的容貌向来都是无甚感觉的,这是第一次,她如此目不转睛的看着一个男子。

  他像是正午火热的高阳,又像是夜里闪耀的星辰,带着扑面而来的青春的气息,令她移不开眼。

  她悄悄拉了下身边的婢女,问道此人是谁。

  肖大公子肖宛旭。

  她愣了下,肖大公子?

  她印象里那个一团黑得看不清面目的少年,原来竟是这般好看的一个人。

  后来,因着肖家人时常入宫,她与他渐渐的熟悉了起来。

  肖宛荷总是半开玩笑半是吃醋的说,兄长对她这个亲妹妹,都及不上他对公主的一半好。

  每当她听到这段话,总是忍不住乱了心跳,低着头不敢看向那个有着阳光气息的男子。

  她忍不住心生妄念,期盼着这样的日子能够一直持续下去。

  然而现实总归还是要来,十四岁的那一年,她听闻肖太尉已然有意给肖宛旭说亲了。

  肖宛荷说,且不论家世,便是依着哥哥的风采,京中女儿家思慕他的人便不少。

  雪凝忽的意识到,明年,她就及笄了。

  付太后的打算,虽未对她言明,可是知母莫若女。

  就在这时候,南安王付霆带着独子付久珩进了京,看着优秀俊美的表哥,她面上挂着端庄温和的笑,内心想着的,却是另一张阳光清爽的笑脸。

  可她怎会不知,付太后和南安王此番,是商议为一双儿女结亲的。

  她接连多日的不快,终是被肖宛旭看了出来。

  他带着她去骑马,教她打马球,又送了她一只小兔子,使尽了浑身解数,只为她能开心一些。

  看着手心中温暖柔软的一团,她的心也跟着化了,终于展露了笑颜。

  从前,兔子这一类毛绒可爱的小动物,从来都是宝鸢才会养的。

  并不是雪凝不喜欢,而是付太后觉得养这般弱小可欺的生物,只会使雪凝的意志软弱,成大事者不该沉迷于“怜爱”这样的情绪中。

  她也从没和别人提过,自己其实很喜欢这样毛绒绒的一小团。

  更从不敢说,她其实很羡慕宝鸢。

  很可笑,满朝皆知雪凝公主品貌才情出众,却不知,她竟羡慕同在宫中,琴棋书画不如她,文韬武略不如她,只知整天玩乐的宝鸢公主。

  她羡慕她,羡慕她可以没有负担的活着。

  她不用成为谁的骄傲,也不用背负谁的执念,她只需要做她自己。

  到了雪凝的生辰,付久珩并没有因为她即将过生辰而多留上半月,人已然回了青州,只是和往年一样,着人送了些名贵的珠宝作为生辰礼,给她送了过来。

  不过她也不在乎。

  她与他之间从来都是如此,虽是互相敬重,却也只有敬重罢了。

  肖宛旭送给她的,是一樽嫦娥的木质小像。

  小像上的嫦娥怀抱着玉兔,那面容与她隐隐透着相似,她怀中的兔子也很像她养的那一只。

  那一樽小木像捧在手心底,还散发着淡淡的幽香,那是上好的宁香木,听闻这种树只生长在险峻的悬崖峭壁,枝叶间散发着的清香可以令人安神助眠。

  肖宛旭花了一个多月,才寻到这么一株,一共就得了这么一小块木料,跟着木匠学了许久,才亲自刻成了这一樽小像。

  她心思重,夜里总是睡不好,说来许是这小像当真有用,自将它摆在了床头,她确实极少出现睡不安稳的时候了。

  她贪恋着他对她的好,便想,就先这样,如果她注定要为母亲牺牲一切,这片刻的温暖,就让她再多享受些时日。

  及笄礼过后没多久,她养的那只小白兔丢了。

  他陪着她找了许久,可直到深夜,也没寻着半点踪迹。

  宫门即将落下,肖宛旭不得不先回去,而她,失魂落魄的回了自己的寝宫,却是一进门,便见着付太后端坐在宫中的上位,一双眼锐利而阴霾的紧盯着她。

  原来,那只小兔子已经被她的母亲杀死了。

  她与肖宛旭一直以来的往来,付太后已然一清二楚,之所以没有出面阻拦,也是觉着年少时懵懂,一时的心动终将会过去。

  可眼见着她一步步的沉迷于儿女情长,付太后知道她再不出面提醒她自己的身份,也许她便会从此泥足深陷,不可自拔。

  难道你忘了母亲为了生下你而付出的代价吗,你忘了身上的责任了吗。

  弱肉强食,雪凝知道,杀死那只兔子,不过是给她的一个警告而已。

  她其实从来都没有选择,她不能用肖宛旭的前途和性命做赌注,更不想辜负了母亲的期望,帮助母亲实现愿望,这是自她出生以来便灌输在脑中的执念。

  她将那些他送过来的小玩意收拾了,还有那樽小木像,本是想丢弃,可是捧在手中,流恋的抚了许久,终是不忍心,最后命人收了起来,放到了她看不到的地方。

  她也不再私下见他,偶尔在一些宴会之类的场合见到,也都是淡淡的,仿佛他和别人也没什么区别。

  夜闯她的寝宫,大概是肖宛旭这一生做过的最出格的事,他仿佛鼓起了全部的勇气才站到了她的面前,低垂着头,苦涩的问着她。

  她说,我们年岁大了,怎能还如儿时一般,你也知晓,我是一心要嫁与表哥的,我不希望他误会。

  那个总是阳光自信的露着笑容的少年,那一刻仿佛卑微到了尘埃里。

  她是天上的明月,其实他本也没想过去拥有,只是想着能挨着她近一些便足够了。

  可是现下她说,他已经给她造成困扰了。

  纵使心中苦痛难当,他仍是不忍心在她面前展露半分令她难过,他只是默默的回过头去,失魂落魄的离开了。

  从此,他们便仿佛只是公主与臣子的关系了。

  后来的那一年,世子进京的路上遇了刺。

  之后,许多事有些不一样了。

  世子竟喜欢上了一个小官家的庶女,他忍不住去想,世子这般的仙人也会喜欢凡人,那么也许,也许她也会喜欢他的。

  肖二公子的婚礼上,他没忍住追上了雪凝的马车。

  可是他得到的答案,却是她说,她只能嫁给他,这是她的命。

  酩酊大醉一场,他主动请缨领兵往西境镇压。

  再回来的时候,大事已定,似乎只待世子与雪凝完婚,登上宝座。

  他本以为自己在边境锤炼了多时,如今回京心绪定然已经平静,谁知,在宫中见到她的那一刻,之前努力了许久建立起的心墙一瞬便尽数垮塌了。

  他白日里是意气风发的付氏宠臣,夜里却是因着求而不得而悲伤落魄的失意人。

  他怕自己忍不住去找她,去求她放过她自己,不要再为了太后的愿望而执着于嫁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,他必须尽快离开,才不会再次成为她的困扰。

  就在他准备匆匆再次离京之时,他听到那个被付久珩放在心尖上的女子说,付久珩不会再娶雪凝了。

  一瞬间,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,只剩下脑海中那一抹倩影。

  他要去找她!

  也许她会伤心,他要好好的安慰她,告诉她,没有他,还有我,我会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爱你。

  也许她会欢喜,就如同他一般,欢喜着他们终于可以挣脱权势的束缚,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活下去了。

  可是当他怀抱着一腔热忱找到她的时候,没想到面对的,依旧是紧闭的房门。

  雪凝刚知晓这件事的时候,也是极为震惊的,多年来的执念一瞬间化为乌有,她一时有些茫然。

  随后,她也曾冲动的想去到太后的跟前将这一切说清楚,求她放下多年夙愿,成全了自己。

  可是才刚起身,她便又坐了回去。

  母后怎么可能就这般放弃呢?

  便是雪凝自己,初知晓此事之时都闪过一阵稍纵即逝的不甘,何况是付太后?

  如果付太后真的这么容易放弃这件事,也许早在第一次,她满面泪水的跪着苦苦哀求的时候,她便已经成全她了。

  也许……便是让她与那个钟家小姐一同做平妻,付太后都不会就此罢手。

  甚至,她还有可能会想方设法的害死那个女子,或者又如从前一般用肖宛旭的性命来逼迫自己。

  想到这种种的可能,她不得不将狂乱的心跳压了回去。

  此事不宜声张,至少,在表哥拿到完整的皇权之前,不能。

  他离皇位只差一步了,只有他登上了那个位置,才能全面制衡住母亲,许多事母亲便不能做了。

  这般作想着,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,雪凝缓步进了圈禁着皇帝的宫室。

  起初她留下宝鸢的性命,虽说存了些日后利用的私心,但更多的还是因着为她的勇气所动容。

  这个自小到大处处都不如她的妹妹,怕疼又怕累,长到如今都没吃过什么苦,明明娇气的很,面对着夫君与自己的性命二选一的决择,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死亡。

  雪凝不由有些嫉妒她,嫉妒她可以自由自在的过活,嫉妒她可以为爱情这般勇敢。

  于是,带着只下了半份毒的酒水过去的时候,雪凝想,如果宝鸢喝这杯酒的时候有一丝犹豫,那么她就会在她饮下毒酒后再命人补上一刀,顺着母亲的意思送她上路。

  而如果她当真如此勇敢,心甘情愿的为爱赴死,那么她便将她偷运出宫,寻个去处,让她从此安稳一生。

  还好宝鸢对谢琰的爱如斯坚定,令她留下了她一命。

  皇帝听闻此事之时,自然是不信的,直到她带着皇帝身边最为信任的大太监亲往宝鸢的住处看了,听着大太监老泪纵横的诉说,他才算是相信了宝鸢还活着。

  此时已然病得下不得塌的皇帝,已然没有了谈判的资本,他静静的写下了那一封让位书,只求付氏能善待宝鸢,让她一生安然无忧,最好,再不记起这皇宫中的一切,从此快乐而幸福的与心爱之人相守。

  他已经害死了贞儿,如今宝鸢还活着,他也能少一份负疚。

  贞儿……黄泉路上,我再向你请罪。

  一封让位书,让付久珩名正言顺的登上了皇位,强势的新帝令付太后不得不放下权势,退居后宫。

  没有了顾虑,雪凝穿上了肖宛旭曾经最喜欢的颜色,精心打扮了,亲自来了太尉府上。

  肖宛旭并不在府上,雪凝坐着等了片刻,才等得他回来。

  不知他去了哪里,此刻进门的他显得有些惶然,双目茫然的朝她看了过来,微微一怔。

  雪凝浅笑着,正要说话,却不防被他一把带到了怀中,紧紧的拥抱住了。

  “这一世,我绝不容许你我再这般错过。

  雪凝,你便是不愿意,我就是抢也要将你抢走!”

  钟府中那个病入膏肓的女子言说的话,还在脑中盘旋,虽然那些字句过于离奇,可是他却隐隐的觉着,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。

  他忽的想通,他再也不想远远的守望她一辈子,他要她在他身边,永远。

  怀中的女子愣了下,随即眼框湿润着,一双柔软的手缓缓抚上他的背脊,带着更咽的道:“好,那你要将我抱紧了,这一生都不准你再放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