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卷 第三章
作者:乙一      更新:2022-12-04 22:35      字数:335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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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七月的教室渐渐变得闷热,外头的蝉呜声不绝于耳,偶尔会有秋蝉在窗边呜叫,这个时候学生都会被近距离的巨大蝉呜声吓一跳。

  之前体育课一直都在运动场或体育馆进行,我对那些陆上运动项目都不擅长。因此体育课时老是出糗。今天在游泳池上体育课,自己应该可以不会再做出难为情的事情了。从小学二年级开始,我到游泳学校上课长达一年时间,练就不错的泳技。所有的运动项目中,只有游泳是我唯一的长项。尤其是仰泳,班上只有我能游五十公尺左右。因此,开始改成游泳课的体育课让我心中产生窃喜的感觉。

  第一堂的游泳课。老师一再提醒,没有做充分的热身运动就跳进泳池会导致心脏麻痹。做完准备操之后,我们到冲水间将身体淋湿,蹲在泳池旁将水洒在手脚和胸口上,然后终于能跳进泳池里了。泳池边被炙热的太阳晒得烫脚,我们都觉得身体几乎要变成火团,脑袋热得什么都没办法想。即使没有任何动作,全身汗珠依然直冒,汗珠愈变愈大和别的汗珠混合在一起,一道道汗水这样令人难耐的状况,在泡进泳池中后,才有一种获得解救的感觉。

  脚尖先伸入水中,缓缓地让腰和胸口泡进水池,直到冰冷的水包覆全身,一开始甚至会有点冷的感觉,然而不到一分钟,水温就开始让人觉得好舒服。羽田老师让我们在水里自由嬉戏十分钟左右,随即吹笛子要我们上岸。羽田老师穿着泳赛用的泳衣,身上罩着一件T恤。

  首先我们要游二十五公尺。泳池一其有七个水道,每四、五个人共用一条水道。因为不能从岸上猛然地跳进水中,于是我们以站在水中,往池中墙上一踢,作为游泳的开始。

  羽田老师一直看着我……他与我的状况在七月之后丝毫没有改善。仍然老是有一道期待看见我失败的视线,让我忐忑不安地度过一分一秒。说实在,我并没有习惯这种感觉。可是会放弃挣扎的心情并告诉自己出糗是理所当然的事情,也因此轻松不少。然而不管是发表言论,或者有人跟我说话的瞬间,那种窒息般的紧张感始终没能消除。

  心中依然暗自期待着,当我在老师面前游泳时,他会往好的方向改变。老师发现我的泳技不比人差,也许会重新评估我的价值。不可能会因此而喜欢我,但是也许可以改变他的看法,不再认为我是一无是处的孩子。小学泳池的长度刚好二十五公尺。我以自由式碰触到另一侧的墙壁游完时,回头看见老师脸上带着意外的表情。老师一定认为我在体育课没有任何项目足以跟别人相提并论,游泳应该也不怎么样把,我的表现却与他的希望背道而驰。我心中有点窃喜。

  “正雄似乎很会游泳嘛。”老师上完游泳课,坐在泳池畔突然这样说道:“我不认为会游泳就可以自以为了不起。正雄游完时好像在嘲笑那些游不好的同学,这是不值得鼓励的行为。”

  我根本没有在心中嘲笑别人,却没有勇气站起来反驳说老师说谎。只能感到惊慌失措,整个人陷入混乱当中。老师是不会说错话的,也许是我在没注意的情况下,真的做了老师所说的事情。大家斜睨的视线让我好想逃跑,但是我什么都不敢做。

  日照强烈的季节,我在回家的路上,四周都是稻田围绕没有阴凉的地方,就像走在沙漠当中。家里和学校间需要约三十分钟的脚程,汗水把背上的书包和背部接触的部分濡湿成了一个四角形的图案。尤其男孩子的黑色书包更是大量吸收了阳光,使背部好像着了火般灼热。

  我很清楚从这里到我家附近住家聚集的距离。那段距离和自己小小的步伐相较之后,我不禁怀着阴郁的心情走在高温的光线当中。脑海中想起很多事情……以前总是跟道雄一起放学,鲜少一个人走路回家,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,道雄在回家的路上总是和我拉开一段距离。后来我便独自走在上下学的路上,也想起游泳课的事情,一直以为可以高高兴兴地上完体育课,因为对自已的泳技有自信,所以应该不会有小辫子被老师抓到,然而事情并未如愿。我不禁疑惑了起来,真的如老师所言,我嘲笑了游不好的同学吗?尽管我表面上没有做,可是心中是否存在着优越感?朝这样的方面去想,老师的指责是有道理的,可是……我还是无法接受。

  七月后半进入暑假。我生存于教室的独特法则实行就要满一个学期了。简直像人偶一样在教室里任老师恣意责骂,有着和大家一样的儿童外形,却只是没有任何权利的人偶。至少家人依然把我当成“人”对待。可是只要穿过校门走进教室,不知不觉就变成一个大家发泄不满情绪的玩偶。一般人是没办法用肉眼看清楚这种变化的,大家不曾拿石头砸我或者围殴我的身体。只是在心中咕噜着“错的人是正雄” “正雄比我更差” “正雄应该会代我被骂,没关系的”。

  虽然这些声音没办法用耳朵听到,但我知道事实确实是如此。没有人跟我心灵相通的交谈,这事实等于宣称我是最低层的人。

  我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啊?在教室里的我有时侯会有那么一瞬间,所有的感觉变迟钝了。老师或同学们的嘲笑使我被羞耻感吞噬,然而心灵的某个部分却从当时的状况挣脱而出,飞向遥远的彼方。然后从那边定定地凝视着遭到大家讪笑的自己。情况就像电视上提到的灵魂出窍,事不关己地感觉着遭到讪笑的自己。

  我不懂这样的情况究竟代表着什么意义,也许那一瞬间老师创造的法则就完成了,也许在那一瞬间我完全忘了自己,成了接受大家所有不满的人偶。这样可怕的认知使我紧张到整个背都冒出了汗水。毒辣的阳光照射全身,脖子上汗流不止,而我发现,背上的汗水是来自于我的恐惧和不安。

  “哥哥……”突然背后有人叫我。

  回头一看,只见小野在五十公尺外的地方对我挥着手。看样子他的目的地和我也是一样的,我和他有时侯会在放学途中会合。这种时侯,小野总是一边高兴地挥着手一边向我走近。

  那天小野不是一个人,他的背后跟着一个比小野高出三个碘的高大男生和一个小男孩,小男孩是小野班上一个叫做隼人的男孩子。老实说他是道雄的弟弟。因为我跟道雄感情很好,所以小野和隼人也常玩在一起。

  从学校的角度来看,我们家位于同样的方位,这为朋友的亲密度带来重大的影响力。因为上下学都走在一起,彼此交谈的时间自然比其他同学更为充足。所以我们两家的四个兄弟经常会碰面。而跟小野在一起的就是隼人还有道雄。

  关于羽田老师创造出来的班级法则,大家有一个不成文的默契,那就是不能将法则带到校外。正因为如此,大家才没有告知父母这件事。也许是大家觉得这件事必须列为一种秘密吧?老师没有刻意交代在校外绝对要噤口不提,大家却像事先说好了一样,或许是大家觉得我的事情微不足道,毕竟我所遭到的欺凌并没有到头破血流的地步,所以还不需要当作一回事告诉别人吧。理论上我和道雄在校外应该可以像以前那样有说有笑的。然而在学校的我老是被骂,道雄已经完全不理会我了。这样的状况并不是某天突然发生的,而已两个人慢慢演化成疏远的关系。

  小野和隼人朝着我跑过来,道雄也随着他们靠过朲。会合之后,我们两个都保持沉默。

  小野和隼人快乐地跟我聊着天。他们提每个星期播放的电视动画节目已经播放最后一集,不知道下星期会播什么样的节目?隼人似乎很喜欢那个已经播放完的节目,无法相信电视竟然不播了。于是我把报纸上电视栏有“(终)“记号的事情告诉他。让他知道当报纸的电视标题后面有最后结局的记号,表示节目在播完那一集之后就会结束了。可是隼人好像没看过报纸,满脑子只有他喜欢的动画节目时间表。我刻意装出很开朗的样子谈着这些话题,我是以在家时那个有趣哥哥的形象跟小野他们聊天。

  当小野和隼人开始他们两人的对话时,我跟道雄突然得面临令人窒息的沉默气氛。紧张的我知道自己必须以比平常开朗的语气说点话才行,也期盼着道雄会跟我说些什么……可是我无法张开嘴巴说出任何话。每当我想说些什么时,教室里的自己就会在脑海中复苏。那个出错遭到大家讪笑的影像,或是被迫处在最低阶层的样子,会在我的意识当中昂充吐信。原来自己像古代奴隶一样怀着卑屈的感觉,这种想法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深深烙进脑海深处,宛如汗渗进运动服一样。

  我该不该主动对道雄说些什么呢?也许道雄的心情也是和我一样的。所以我们没办法那么容易开口丨交谈。我们在校内不再是志同道合的死党,因为我不再是人——假设有一个人遇到不如意的事情而感到心情郁闷,他会拿路上的石子出气,用力踢石子借以忘却心中的不满——我就是那块小石子。

  有人会主动跟一块石子攀谈,愉快地笑成一团吗?答案是不会的,所以道雄和我在校内的对话几乎是零。

  我的教室生存法则似乎对校外生活也产生了影响了,好比今天的偶遇就似乎让我们背负着校内的障碍,彷佛一起在外头走动是不对的。我们四人流着汗朝家里走去